原標題:解密:蒙古大軍為何三次都未征服小小的越南
蒙古帝國在十三世紀的興起可以說是世界歷史上的一個異數(shù),幾乎沒有人會想到一個上一個世紀還默默無名的游牧民族,竟能快速征服大半個歐亞大陸。蒙古彪悍的騎兵像狼群般狂飆過漠北草原與中原大地,終于來到了遙遠的南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小小的安南,蒙古大軍卻接連三次沉沙折戟……
三度敗北的蒙古軍隊
1252年,蒙古軍隊從甘肅出發(fā),途經(jīng)川西高原遠征大理。這些從北方干燥的草原上來的將士和馬,居然能夠抱著吹足了氣的革囊,伏在被急流沖得起伏不定的筏子上,勝利渡過了水流湍急的金沙江進入云南。戰(zhàn)爭本身是不值一提的,翌年,大將兀良合臺就率軍擒獲大理國王段智興。云南自唐朝天寶年間起脫離中原政府管轄的局面結束了。
攻滅大理是蒙古帝國對最頑強的敵人——南宋——形成戰(zhàn)略合圍的重大步驟,在云南被納入蒙古版圖之后,南宋在陸上已經(jīng)陷入C形包圍,只剩下了與安南的邊界尚不在蒙古人的掌控之中。也正因此,安南成為蒙古軍隊的下一個目標,在遣使勸降被拒之后,1257年兀良合臺率軍三萬入侵安南,揭開了蒙古帝國與陳朝激戰(zhàn)的序幕。
大元與小小的陳朝
這是安南軍隊首次在戰(zhàn)場面對全世界最強大的蒙古軍隊,雖然擺出了步象騎兵的混合陣勢,仍被兀良合臺擊潰。蒙軍趁勢進入安南首都升龍(今河內(nèi)),卻只得到一座空城,僅呆了九天,以暑熱難耐兼之糧食已盡,被迫撤軍,路上又遭到安南地方豪族武裝的襲擊而大敗,沿途疲憊不堪,所到之處亦不敢劫掠,故人們稱之為“佛賊”。這對小小的陳朝而言,當然是一次巨大的勝利,后世的陳仁宗為此寫詩云:“白發(fā)老頭兵,常談元豐事。”
隨后二十多年里,蒙古(元)忙于對宋作戰(zhàn),無暇顧及僻處一隅的安南。等到滅亡南宋統(tǒng)一中國之后,忽必烈決心兼并安南。1285年初,元軍兵分六路進攻陳朝。鑒于第一次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部隊中增加了一些曾參加過征服南宋和習慣于在中國南方作戰(zhàn)的高級將領,比如崖山之戰(zhàn)時擔任張弘范副手的李恒這次亦在主帥鎮(zhèn)南王脫歡(忽必烈第九子)帳下。元軍的人數(shù)也大大增加,據(jù)《大越史記全書》載為五十萬人(這當然是夸大其詞)。正面戰(zhàn)場上,元軍再次擊潰陳朝軍隊,占領升龍,但安南軍“雖數(shù)敗散,然增兵轉多”,元“軍困乏,死傷亦眾,蒙古軍馬亦不能施其技”,脫歡遂于當年五月撤兵,歸途又遇安南軍隊伏擊,李恒膝中毒箭,歸國后毒發(fā)身亡;脫歡本人則是鉆在銅管里,讓士兵抬著,才免于一死。
忽必烈不甘失敗,又集中江淮、江西、湖廣三省蒙漢軍7萬,附船500艘和云南兵6000人、黎族兵1.5萬人卷土重來。1287年12月,元軍由脫歡率領,分兵三路第三次進犯安南。兩路是從廣西、云南來的步兵和騎兵,此外還增加了一支水兵,從海路沿著白藤江(鄰近越南北部下龍灣的入?冢┻M犯。陳朝軍隊再次放棄升龍,堅壁清野,迫使元軍于次年三月糧盡而退。
白藤江,陳朝軍隊事先從森林里砍伐樹木,削尖后插入江中,當元軍戰(zhàn)船魚貫而入白藤江時,潮水正在下落,陳軍出其不意地猛烈進攻,把元軍船只驅(qū)至暗樁水域,當潮水下落時,元軍的船多數(shù)撞沒于木樁上,全殲元軍水軍,是為白藤江大捷,陳朝大儒張漢超在越南漢賦名篇《白藤江賦》中稱之為“再造之功,千古稱美”。而到了2016年3月初,根據(jù)越南媒體報道,越南總理阮晉勇日前也批準了在這里建設白藤江戰(zhàn)役遺跡保護區(qū)的議案。
白藤江戰(zhàn)役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小小的安南再次擊敗了龐大的大陸帝國。元軍戰(zhàn)敗的消息甚至傳到了遙遠的波斯,伊兒汗國的史學家拉施特在《史集》中記載,“他們(陳朝)的軍隊突然從海上、森林里和山上的埋伏中出來了,擊潰了正忙于搶劫的脫歡的軍隊。”
“興道大王”的功績
對于蒙古(元朝)而言,陳朝實在是個難纏的敵手。陳朝朝廷甚至下令“凡國內(nèi)郡縣假有外寇至,當死戰(zhàn);或力不敵,許于山澤逃竄,不得迎降”。雖然也出現(xiàn)過一些叛降蒙元者,比如陳仁宗的一個弟弟及《安南志略》的作者黎崱,但整體而言陳朝統(tǒng)治集團的抵抗意志是極為堅定的,幾乎可與同一時期的日本鐮倉幕府相垺。只不過,“元寇襲來”時的鐮倉幕府更多依仗的是從天而降的“神風”不戰(zhàn)而勝,陳朝卻更多的需要在戰(zhàn)場上真刀真槍地與蒙古軍較量。
陳朝本身是作為外戚篡奪了原本屬于李朝的皇位,影響至今的一個結果是強令越南李姓者盡改姓“阮”,使后者成為越南第一大姓。為防止自己重蹈覆轍,陳太宗(1218年——1277年)規(guī)定宰相和重臣都由宗室擔任,確保了宗室對皇帝的忠誠。在眾建諸侯的體制下,擁有領地的皇室貴族們不僅僅是為了他們的國家,也為了他們自己的封疆而需要努力驅(qū)除外來入侵者。
其中最突出的自然是興道大王陳國峻(?——1300年)。從私人角度講,他其實是完全有理由去當“帶路黨”的。陳國峻其父陳柳為陳太宗兄,陳朝的實際建立者陳守度強迫陳柳把老婆讓給陳太宗,陳柳咽不下這種奪妻之恨,臨死時告誡兒子陳國峻一定要為其報仇。結果當元軍來襲,手握兵權的陳國峻卻放下私仇,沒有聽從父親遺言去奪取皇位。他不僅凜然誓言“先斷臣首然后降”,更寫作了名篇《檄將士文》(《諭諸裨將檄文》)以鼓舞士氣,這篇滿是中國歷史上忠勇人物(從為智伯復仇的豫讓到堅守釣魚城的宋將王堅)典故的檄文直斥“蒙韃乃不共戴天之讐”,告誡部下“汝等既恬然不以雪恥為念,不以除兇為心,而又不教士卒,是倒戈迎降,空拳受敵,使平虜之后,萬世遺羞,尚何面目立于天地覆載之間耶”!在其激勵下,許多陳朝的普通士兵都在手臂上刺上“殺韃”二字,發(fā)誓抵抗到底。
除了鼓舞士氣之外,陳國峻更重要的貢獻是為弱小的陳朝找到了一條取勝之道。所謂“彼恃長陣,我恃短兵,以短制長,兵法之常也”,“若用蠶食緩行,不務民財,不求速勝,則拔用良將,觀其權變,如圍棋然,隨時制宜,收得父子之兵,始可用也。”在這種思想主導下,在正面戰(zhàn)場無法抵御蒙(元)軍的陳朝軍隊每每主動后撤,以拖待變;并在敵軍后勤補給力有不逮時趁勢反擊而獲勝。
選擇白藤江作為決戰(zhàn)戰(zhàn)場也正是出自這位興道大王的計劃,當時越南的水軍可以說是 勝過敵軍的兵種,就連元人也承認,陳朝戰(zhàn)船“船輕而長,船板甚薄,尾如鴛鴦翅,船弦兩側甚高。每船有三十人劃槳,多可達百余人。船行如飛”。以己所長擊彼之短,豈有不勝的道理。
天時·地利·人和
除去陳朝本身的抗戰(zhàn),可以說蒙古軍隊也輸?shù)袅颂鞎r、地利、人和。連西方史家都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多桑蒙古史》記載,第一次入侵時,元朝軍由于“熱不能堪,班師”;第二次入侵時“盛夏霖潦,軍中疾作,死傷者眾”;第三次入侵時又是“軍中將士多被疫不能進”。安南屬熱帶季風氣候,氣溫高,濕度大,風雨多,旱、雨季明顯,大部分地區(qū)5月至10月為雨季,11月至次年4月為旱季。元軍士兵多來自北方,故元軍出兵多在下半年,正值安南為冬天旱季的時候。一旦被拖至雨季,瘟疫肆虐,蒙(元)軍隊實在是在“鬼天氣”里吃夠了苦頭。雖然不能說蒙古軍隊是完全敗給了天氣,畢竟此前已經(jīng)征服了同樣有暑雨并流行瘴癘的嶺南地區(qū),但入侵安南,某種程度上的確是在逆“天”而行。
另一方面,安南的地形復雜,山地、高原、河流互相交織在一起,很少有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連元朝將領自己都意識到,這樣的地形“蒙古軍馬亦不能施其技”,使得遠征安南的元軍已不是單一的騎兵,而是以步兵為主。對安南的戰(zhàn)爭,也更多是傳統(tǒng)中原式樣的戰(zhàn)爭:既無依靠隨行羊馬和狩獵解決給養(yǎng)的條件,也不能靠“因糧于敵”之法獲取給養(yǎng)。軍隊給養(yǎng)只能靠國內(nèi)供應,勢必“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不能“羊馬隨行,不用運餉”。漫長而脆弱的補給線也確實成為入侵安南的“阿喀琉斯之踵”。
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忽必烈“內(nèi)用聚斂之臣,視民財如圖苜,外興無名之師,戕民命如草芥”,實在是窮兵黷武,殘民已極。常年對外作戰(zhàn)使得“老兵飽嘗征戰(zhàn)味,聽說安南愁滿面”;兵糧多聚,征丁從軍更導致田地無人耕種,江南一帶“群生愁嘆,四民廢業(yè),貧者棄子以偷生,富者鬻產(chǎn)而應役,倒懸之苦,日甚一日”。至元二十年(1283年),江南“相挺而起”的起義“凡二百余所”,到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激增為“四百余處”,幾乎遍及整個長江以南。面對如此之多的起義叛亂,元廷不得不抽調(diào)一部分軍力進行鎮(zhèn)壓,從而削弱了元軍南征的力量,因此,雖然忽必烈仍不甘心,先后三次圖謀再征安南,但終于無法如愿,國內(nèi)反對聲浪卻日甚一日。當1294年忽必烈去世后,元廷立即下詔停止征討安南。
就這樣,在蒙古軍對其他地區(qū)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進行武力征服的時刻,越南卻在歷經(jīng)三次與元軍激烈的軍事對抗之后,固然其國內(nèi)也是一片“往年大軍在此,燒毀屋舍,開發(fā)先人墳墓,骸骨零露”的慘狀,卻基本上阻擋了元軍的攻勢,保住了自主統(tǒng)治,以致當時已是太上皇的陳圣宗(?-1290年,1258年-1278年在位)在拜謁陳太宗陵時寫下了如此自豪的詩句:“社稷兩回勞石馬,山河千古奠金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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