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黑爪子白狗走到橋頭,停住腳,回頭望望土路,又抬起下巴望望我,用那只渾濁的狗眼。狗眼里的神色遙遠(yuǎn)荒涼,含有一種模糊的暗示,這遙遠(yuǎn)荒涼的暗示喚起內(nèi)心深處一種迷蒙的感受。 摘自《白狗秋千架》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麗的圖畫:光滑的鐵砧子。泛著青幽幽藍(lán)幽幽的光。泛著青藍(lán)幽幽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象一個大個陽梨,還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象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苞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長有短,長的如麥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 摘自《透明的紅蘿卜》
這兒應(yīng)該是一個秘密的肉孩交易場所,這里應(yīng)該活動著醉鬼、妓女、叫花子,還有一些半瘋的狗……拐了一個彎,一個老頭披著一條破毯蜷縮在角落里,在他的身旁,躺著一支翠綠的酒瓶子……一個酒丐,他不要錢也不要糧,專跟人要酒喝,喝醉了就唱歌跳舞,逍遙得像神仙一樣。 摘自《酒國》
我再也不要看你這遍披著綠濃血和糞便的綠軀體,充滿了綠銹和綠蛆蟲的靈魂,我的歡樂的眼!再也不嗅你這撲鼻的綠尸臭的陰涼的綠銅臭,我的歡樂的鼻!再也不聽你綠色的海誓山盟,你綠色的嘴巴里噴出的綠色的謊言,我的歡樂的耳!永遠(yuǎn)逃避綠色,我的歡樂的靈魂! 摘自《歡樂》
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初九,我父親這個土匪種十四歲多一點(diǎn)。他跟著后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余占鰲司令的隊(duì)伍去膠平公路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duì)。奶奶披著夾襖,送他們到村頭。余司令說:“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對我父親說:“豆官,聽你干爹的話。”父親沒吱聲,他看著奶奶高大的身軀,嗅著奶奶的夾襖里散出的熱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jīng)鰵獗迫,他打了一個戰(zhàn),肚子咕嚕嚕響一陣。余司令拍了一下父親的頭,說:“走,干兒。”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綽綽,隊(duì)伍的雜沓腳步聲已響出很遠(yuǎn)。父親眼前掛著藍(lán)白色的霧幔,擋住他的視線,只聞隊(duì)伍腳步聲,不見隊(duì)伍形和影。父親緊緊扯住余司令的衣角,雙腿快速挪動。奶奶像岸愈離愈遠(yuǎn),霧像海水愈近愈洶涌,父親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條船舷。
父親就這樣奔向了聳立在故鄉(xiāng)通紅的高粱地里屬于他的那塊無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墳頭上已經(jīng)枯草瑟瑟,曾經(jīng)有一個光屁股的男孩牽著一只雪白的山羊來到這里,山羊不緊不忙地啃著墳頭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氣沖沖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聲高唱:高粱紅了日本來了同胞們準(zhǔn)備好開始開炮 摘自《紅高粱家族》
馬洛亞牧師靜靜地躺在炕上,看到一道紅光照耀在圣母瑪利亞粉紅色的乳房和她懷抱著的圣子肉嘟嘟的臉上。去年夏季房屋漏雨,在這張油畫上留下了一團(tuán)團(tuán)焦黃的水漬;圣母和圣子的臉上,都呈現(xiàn)出一種木呆的表情。一只牽著銀色細(xì)絲的蟢蛛,懸掛在明亮的窗戶前,被微風(fēng)吹得悠來蕩去。“早報喜,晚報財(cái)”,那個美麗蒼白的女人面對著蟢蛛時曾經(jīng)這樣說過。我會有什么喜呢?他的腦子里閃爍著夢中見到的那些天體的奇形怪狀,聽到街上響起咕嚕嚕的車輪聲,聽到從遙遠(yuǎn)的沼澤地那邊傳來仙鶴的鳴叫聲,還有那只奶山羊惱恨的“咩咩”聲。麻雀把窗戶紙碰得撲撲愣愣響。喜鵲在院子外那棵白楊樹上噪叫。看來今天真是有喜了。他的腦子陡然清醒了,那個挺著大肚子的美麗女人猛然地出現(xiàn)在一片光明里,焦燥的嘴唇抖動著,仿佛要說什么話。她已經(jīng)懷孕十一個月,今天一定要生了。馬洛亞牧師瞬間便明白了蟢蛛懸掛和喜鵲鳴叫的意義。他一骨碌爬起來,下了炕。 摘自《豐乳肥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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