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太諷刺!得到一個叛將 失去一個國家
太清元年(547)的一個夜里,梁武帝蕭衍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中原各地的太守紛紛南下,向梁王朝奉上他們的土地。
這是天下一統(tǒng)的征兆!晉室南渡以來,南北統(tǒng)一就成為無數(shù)人的念想。江南的風景固然令人迷醉,可要是能夠回到中原大地,一睹那些只能在詩賦中見到的北國風光,該有多么美好。然而,念想終歸只是個念想。所有的南方政權(quán)都自居華夏正統(tǒng),北伐卻從來沒有成功過。
這一次,梁武帝覺得夢想要成真了。北方的形勢發(fā)生了變化,專制河南十四年、擁兵十萬的東魏將領侯景叛亂了,向南方獻上十三州,以求歸附。于是,梁武帝接納了侯景,并趁機發(fā)動了“太清北伐”。
諷刺的是,梁武帝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欲望,卻開啟了南方的劫難。
北伐一戰(zhàn),梁軍大敗,主帥被俘,侯景也被打得只剩下八百步騎,倉皇逃過淮河。梁武帝從統(tǒng)一天下的春秋大夢中醒來,哀嘆道:“吾得無復為晉家乎?”
東魏贏了之后,與梁議和,條件是交出侯景。此乃禍水南引之計。梁武帝卻盤算著,侯景只有八百人,東魏大軍驍勇難當,于是同意了東魏的議和條件。
侯景豈是坐以待斃之人?太清二年(548),他在壽陽起兵叛梁。梁武帝聽聞后大笑:“是何能為,吾以折棰笞之!”然而,侯景直奔建康而來,還得到了內(nèi)奸的接應。十月,侯景攻進石頭城,包圍了臺城。
北國的風光沒有見到,富庶的江南卻陷入了戰(zhàn)火之中。
侯景縱兵殺掠,建康城的道路上堆滿了尸體。這些尸體來不及埋葬,造成大疫,導致戰(zhàn)爭的幸存者又有大半死去,侯景只能將這些尸體“聚而燒之,臭氣聞十余里”。正如史書所言:“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侯景之亂,不僅毀掉了梁王朝,也毀掉了南朝的統(tǒng)治中心——江南。自此以后,統(tǒng)一中國的天平開始向北方傾斜。
梁武帝畫像。圖源:網(wǎng)絡
01
太清三年(549),侯景終于攻陷臺城,見到了梁武帝。
兩人進行了一場頗有意味的對話。
梁武帝問侯景:“初渡江有幾人?”侯景回答:“千人。”梁武帝又問:“圍臺城幾人?”侯景答:“十萬。”梁武帝又問:“今有幾人?”侯景盡顯勝利者的姿態(tài),說道:“率土之內(nèi),莫非己有。”梁武帝聽完,低頭不語。
侯景一介北人,在南方毫無政治基礎,手下不過千人,雖然得到了內(nèi)奸蕭正德的接應,兩軍加起來也不過萬人左右。但他進入梁王朝的大本營,沒有被一網(wǎng)打盡,反而聲勢越來越大,隊伍竟然壯大到十萬之眾。
這么龐大的一支軍隊是怎么來的呢?
江南是一片太平無憂、富庶繁榮的樂土,至少對一部分人來說是這樣。梁武帝大興文教,制禮作樂,為政“急于黎庶,緩于權(quán)貴”,對于士族、宗室十分優(yōu)待,甚至達到了放縱的地步。權(quán)貴們擁有田土、奴仆、財富無數(shù)。士人們生逢其時,謳歌盛世。這些人一定不會站在侯景這邊。
那么,誰會對這樣的江南不滿呢?
數(shù)不盡的黎庶。
包圍臺城之后,侯景就發(fā)布一個公告,里面寫道:“梁自近歲以來,權(quán)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奢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妾百室,仆從數(shù)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
不奪百姓,從何得之!江南的表面越是繁華,它的內(nèi)里就越糜爛,積攢的怨恨就越多。侯景未必是關心百姓疾苦,但是這番言論正中梁王朝的要害。
侯景南下,最多算困獸猶斗,卻勾起了底層的怒火。丟掉土地的農(nóng)民,出賣人格的奴隸,被擄掠而來的北人……這些人成為侯景可以利用的力量。
在侯景大軍中,奴隸是一支重要的力量。當時,侯景為了瓦解臺城的守軍,壯大自身勢力,下令大規(guī)模免奴為民。他得到了梁朝大臣朱異的一個奴隸,立刻給他升官,位同三公,還把朱異的家產(chǎn)全給了那位奴隸。一日,那位奴隸騎著良馬,穿著錦袍,慢悠悠來到臺城之下,對著朱異說道:“你做官五十年,才當上中領軍,我剛剛侍奉侯景,待遇就和三公一樣了。”
一介奴隸翻身做人上人,這是最好的宣傳。于是,三天之內(nèi),臺城里的奴隸紛紛投奔侯景,數(shù)以千計。侯景重重賞賜他們,把他們編入軍隊。這些奴隸重獲自由,又有藉軍功往上爬的機會,人人感恩侯景,悍不畏死。侯景在梁朝腹地屢戰(zhàn)屢勝,少不了這些奴隸的功勞。
攻陷臺城之后,侯景繼續(xù)釋放來自北方的戰(zhàn)俘奴隸,數(shù)以萬計。出將入相的理想在這群受盡苦難的人里面大肆售賣,到處是“行臺”,遍地是“開府”,“左右公”與“都督”成群。毫不夸張地說,侯景掀起了一場以下犯上的狂歡。
在一座狹窄的獨木橋上,有人上岸,就要有人落水。當奴隸敲掉身上的枷鎖,當依附民走出地主的莊園,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士族便要迎來滅頂之災。
02
侯景在反叛之前,曾向王謝兩家門閥求親。梁武帝直接拒絕了:“王、謝門高非偶,可于朱、張以下訪之。”意思是,王謝兩家不是你可以高攀的,朱、張是南方的大姓,也不適宜。非要尋一門親事,就在比朱、張等級低的門閥里挑吧。侯景憤怒地說道:“會將吳兒女配奴!”
東晉滅亡之后,門閥世族的力量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不過傲慢依舊刻在他們的骨子里;蛘哒f,這些落魄的貴族不得不保持表面的傲慢,來面對江河日下的局面。他們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做官喜歡做地位高、事情少的清流,學問盡是玄學佛講,基本已經(jīng)看不見什么進取精神了。
《顏氏家訓》記錄了梁朝士大夫的丑態(tài):他們是一群“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不知有戰(zhàn)陣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耘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的廢物。他們喜歡寬袍大帶,戴大帽子,穿高跟木屐,出門要乘車,進門要人扶,過著酒足飯飽、無所事事的生活。等到侯景之亂的時候,士人們細皮嫩肉,不能步行,體質(zhì)虛弱,受不了嚴寒和酷暑,常常在事故中暴斃。
《顏氏家訓》。圖源:網(wǎng)絡
侯景之亂發(fā)生后,很多士大夫的表現(xiàn)堪稱拙劣。
士人庾信率兵扎營于朱雀航(在今南京市秦淮區(qū)鎮(zhèn)淮橋東)北,抵抗侯景。侯景兵至的時候,庾信還在啃甘蔗。遠遠飛來一支箭射中門柱,庾信手中的甘蔗應聲而落,嚇得他直接棄軍而逃。一大批臨陣脫逃的士人,將京口航道、朱雀航、白下城、宣陽門等要沖拱手讓出。侯景初入建康之時,臺城中 可靠的人是身為武將的羊侃。
事實上,很多士人并不覺得自己要為梁朝的失敗負責。魏晉南北朝時代,皇帝換了又換,絲毫不影響世家大族穩(wěn)坐中央,哪怕權(quán)力被逐漸侵奪,他們也是當之無愧的統(tǒng)治階層。這樣就導致一個結(jié)果:在朝廷利益與家族利益之間,他們永遠以家族利益為重。
侯景攻陷臺城,百官逃散,只有蕭允衣冠整齊地坐在太子的宮署。侯景手下的人對他很敬重,不敢逼迫他。不久,蕭允遷居京口。當時侯景大軍橫行,百姓騷動,士族逃難,蕭允卻巋然不動。
別人問他為什么不走,蕭允回答說:“性命是有定數(shù)的,難道逃避就可以獲免嗎?禍患的產(chǎn)生都是因為利欲,如果不求利,禍患又從何而來呢?今天百姓爭先恐后地揮臂向前,想要博取大功勞,進一言而取得卿相的地位,這些與我一介書生有什么關系呢?”于是他閉目靜處,隔日而食,最終免去禍患。
在蕭允眼里,人們奔走求活、保衛(wèi)家園、向上進取就是求利的行為,所以他不參與。他最大的底氣就在于,他來自蘭陵蕭氏,不需要進取,就能夠享受榮華富貴。
這樣一個冷漠、無能的統(tǒng)治階層,要如何面對天崩地陷呢?
史載,侯景“縱兵殺掠,交尸塞路,富民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城破之后,饑荒來襲,士人們餓得面黃肌瘦,雖然身穿羅綺,佩戴珠玉,也只能在床上呻吟等死。
在侯景的屠殺、連綿的饑荒、奴隸的造反之下,整個江南士族幾乎被一鍋端了。這里面就包括中原衣冠隨晉室南渡的大族,比如王謝高門。三吳地區(qū)的土著大姓,比如顧陸朱張。或許有些許勢力留存,但也影響不了大局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東晉以來主宰政局的江南士族基本上完了。
【明】文徵明:《蘭亭修禊圖》(局部)。圖源:網(wǎng)絡
03
建康淪陷之后,南朝還有一絲希望,就在江陵。
當時,梁室失鹿,各地掌握大權(quán)的宗室相互內(nèi)斗,決出新的南方統(tǒng)治者。最有優(yōu)勢的就是坐鎮(zhèn)江陵的蕭繹。這并不是說,蕭繹本人有多么英明神武,而是江陵乃關鍵所在。
江陵,是荊州的治所。所謂“三吳之命,懸于荊江”,在南北對峙的情況下,荊州是長江防線的一大重鎮(zhèn),有拱衛(wèi)江南之責。正因為荊州過于重要,所以囤積了大量兵力。
西晉末年,北方士族相繼南下。底蘊強的僑居至東部的三吳地區(qū),如王謝諸高門。底蘊弱的則遷移到西部的江陵一帶,甚至更遠。
東晉時期,“王與馬共天下”,僑姓高門憑借荊州之力,敢和皇帝公開叫板。然而他們?nèi)找鎵櫬,逐漸丟了實權(quán),再也無法掌控荊州。劉宋之后,掌握兵權(quán)的二流士族崛起了。這些人遠離繁華熱鬧的江南,沒法享受醉生夢死的生活,銳氣尚存幾分。對他們來說,鎮(zhèn)守地方也可擴張自己的權(quán)勢。正如梁武帝蕭衍,既非北來之王謝大族,也非南方的朱張高門,卻依靠荊雍二州的力量,建立了梁朝。雖然江南士族依然擠滿了朝堂,可是能做事、能打仗的人大都在西部的軍事重鎮(zhèn)。
蕭衍畫像。圖源:網(wǎng)絡
建康淪陷之后,江陵走到臺前。當時,江陵有強悍的武力,有一群沒有腐化的荊州士族,有蕭梁宗室坐鎮(zhèn),自然就成為再造梁朝的希望。
從江南逃出來的士人紛紛來到江陵,比如瑯邪王氏的王褒,南陽庾氏的庾信等等。不過,他們雖然還活躍在政壇之上,卻淪為了純粹的看客。
當時,江陵面臨兩條軍事戰(zhàn)線的選擇,一條是占據(jù)江南的侯景,一條是各擁強兵的宗室。江南士人自然希望蕭繹能夠帶領大軍殺回江南,復興他們心中魂牽夢繞的梁朝?墒,蕭繹怎么可能在強敵環(huán)伺的情況下直面侯景?就算打贏了,也不過是得到了一片廢墟。當務之急是剪除周邊可能與他爭權(quán)的宗室。
蕭繹的戰(zhàn)略大致為先定湘州的蕭譽,次平雍州(治襄陽)的蕭詧,再取郢州(治夏口)的蕭綸。當他討伐完這些宗室之后,才開始集中力量對付侯景。承圣元年(552),蕭繹擊敗侯景,收復建康,順理成章在江陵稱帝,是為梁元帝。
這時,江南士人起了心思。他們在江陵是依附者,上升之路都被本地的士族占據(jù)了,便想要遷都建康,回到自己的大本營。江陵士族自然不肯,雙方爆發(fā)了一場爭論。
蕭繹先提出遷都建康,試探群臣。許多江陵士族站出來反對:“建業(yè)王氣已盡,與虜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無及也!”身為江南士人的周弘正、王褒說道:“今百姓未見輿駕入建康,謂是列國諸王,愿陛下從四海之望。”言下之意,不進建康,蕭繹只能算諸王,得不到百姓擁戴。
江陵士族譏諷道:“弘正等東人也,志愿東下,恐非良計。”周弘正立馬反駁:“東人勸東,謂非良計;君等西人欲西,豈成長策?”蕭繹笑了,態(tài)度曖昧。
又一次議論,與會者有五百人之多。蕭繹再次問道:“吾欲還建康,諸卿以為如何?”滿堂沉默,不作一聲。蕭繹知道眾人有難言之隱,于是說道:“勸我離開江陵的人,露出左臂。”有一半人露出了左臂?梢,江南士人依然數(shù)量龐大,卻不敢公開表示反對。
表面上看,蕭繹三番兩次提出移都建康,但他僅付諸議論,始終不肯挪動屁股。很明顯,遷都的提議就是安撫江南士人的幌子。最后,蕭繹以“建康凋殘,江陵全盛”的理由,決定不遷都。
于是,梁朝在江陵迎來了“中興”之局,江南士族成為了可憐的附庸。
04
在梁朝“中興”的過程中,江陵出現(xiàn)了一名力挽狂瀾的大將——王僧辯。宗室戰(zhàn)爭、平定侯景之亂、擁立蕭繹,他都深涉其中,儼然成為士族新的依靠。
王僧辯本是北人,隨父親歸附梁朝,任事之后一直追隨蕭繹。侯景之亂時,王僧辯率軍支援建康,趕到建康時,臺城已經(jīng)陷落,梁武帝也已死去,他只能先屈服于侯景。侯景知道王僧辯是北人,想收為己用,竟然放走了他。王僧辯忠于蕭繹,迅速返回江陵。
蕭繹也曾猜忌過王僧辯。有一次,王僧辯與蕭繹意見不一,蕭繹直接拔刀相向,砍中他的左腿,鮮血直流。王僧辯暈了過去,過了很久才醒來,發(fā)現(xiàn)全家人已在牢獄之中。后來,前線戰(zhàn)事不利,蕭繹只能起用王僧辯。在王僧辯的指揮下,江陵大軍屢戰(zhàn)屢捷,他也終于獲得了蕭繹的信任。
大寶二年(551),侯景挾大軍朝江陵進發(fā),沿途望風而降。王僧辯決定堅守巴陵(岳陽),以待時機。侯景憑借軍力雄厚,輪番攻城,都被王僧辯組織力量擊退。于是,侯景親自披甲上陣,在城下督戰(zhàn),想要一鼓作氣拿下巴陵。王僧辯也登上城墻,巡視守城將士,奏鼓鳴樂,鼓舞士氣,絲毫不怕被流矢命中。侯景遠遠看著他,不由得贊嘆他的膽氣。
在王僧辯的堅決抵抗下,侯景軍中糧盡,又受疫病影響,陷入困境,只能撤退。王僧辯趁機率軍東下,收復了郢州、江州等失地。
承圣元年(552),王僧辯與另一支軍隊在白茅灣(在今九江市東北)會師。這一支軍隊的主帥是陳霸先。如果說王僧辯代表了江陵士族集團,那么,陳霸先代表了另一種能夠挽救時局的力量——寒門。
雙方在長江之畔升壇歃血,共讀盟文,約定共同討伐侯景。兩種力量合為一處,幾乎不可阻擋,很快收復了建康。侯景戰(zhàn)敗東奔,與心腹數(shù)十人乘船逃往海上,最后被部下殺死。歷經(jīng)三年零八個月,屠戮數(shù)以萬計生靈,幾乎顛覆梁朝的侯景之亂終于被平定。
收復建康之后,久經(jīng)戰(zhàn)亂的江南人民以為迎來了春天,紛紛從山溝里走出來,準備重建家園。然而,江陵的軍隊并沒有將其視為自己的子民,反而當成可宰的肥羊。跋扈的士兵見人就搶,百姓的叫喊聲響徹云霄,傳到了石頭城。
王僧辯以為敵襲,趕緊登上城池看看發(fā)生了什么情況。得知是手下縱軍搶掠,王僧辯頓時松了一口氣,也不禁止這些搶掠的行為。歷史留下八個字:“王師之酷,甚于侯景。”
可以看出江陵集團的立場:江南不再是南朝的圣地,它僅僅意味著一塊重要的地盤,和一個讓蕭繹稱帝的理由。
05
侯景以雷霆之勢殺死了盤踞在江南的巨獸,制造了一個巨大的權(quán)力真空。這個真空一部分被江陵士族填上,還有一部分則被寒門填補。
劉宋以來,寒門就有以軍功掌權(quán)的人了。宋、齊、梁時,皇帝為了強化自身權(quán)力,選用寒門子弟為典簽,擁有監(jiān)視地方的大權(quán)。不過,大部分寒門入仕者來自江南,而南方廣大地區(qū)的地方豪強雖然擁有實力,卻局限在本地,找不到向上的通道。
侯景之亂給了他們機會。在混亂中,這些人或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或以勤王的名義討要官職;或通過軍功擢升為將領。其勢如雨后春筍,紛紛破土而出,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比如東陽長山(今浙江金華)留氏。孫吳時代,他們一族就有不少人因軍功躋身政壇,如留贊、留平、留略等人。然而這個家族沒什么底蘊,稱不上江東名望,在晉滅吳之后就基本歸于沉寂了,史書里基本看不到留氏的名字。侯景之亂后,留異糾集同鄉(xiāng),招募士卒,武力非?捎^。各方勢力拿他沒辦法,只能承認他的勢力,加以撫慰。梁朝、侯景、王僧辯乃至于后來的陳朝都不得不給他官做。
陳霸先的崛起,離不開地方豪強的支持。
陳霸先是吳興人,自己就是寒微人士,一直擔任士族瞧不起的低下吏職。后來得到上司蕭映賞識,跟隨他去廣州做事。在偏遠多事的嶺南,陳霸先得以大展拳腳,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三十多歲就爬到了郡太守的位置。后來,廣州被叛軍圍困時,陳霸先率領三千精兵,日夜兼程疾行,屢戰(zhàn)屢勝,大敗叛軍。梁武帝聞之大喜,甚至派遣畫師來廣州描摹陳霸先的相貌。
陳霸先畫像。圖源:網(wǎng)絡
此時,陳霸先已經(jīng)是總督一方的封疆大吏了,個人勢力初現(xiàn)雛形。他的主要部下,比如沈恪、杜僧明等人,大都來自江南地區(qū),屬于來嶺南博取功名的寒門人士。
侯景之亂后,嶺南各地也出現(xiàn)了騷動。陳霸先借機招攬豪強,擴充實力,準備北上救援建康。可是鎮(zhèn)守廣州的宗室蕭勃只想割據(jù)一方、阻撓北伐,于是陳霸先派遣使者到江陵,投奔蕭繹。
在北伐的路上,陳霸先的軍隊如滾雪球般擴大,主要來自于地方豪強的投效。
始興(韶關)豪族侯安都,“侯景之亂,招集至兵甲三千人”,得知陳霸先要北上之后,率兵跟隨,力戰(zhàn)有功。
俚人首領冼夫人,曾與陳霸先會于灨石,對其夫君說:“吾觀此人必能平賊,君宜厚資之。”此后,冼夫人的地方勢力一直支持陳霸先,直到陳朝滅亡。
長沙豪族歐陽頠,與陳霸先交好,率領軍隊越過五嶺,支援其北上。
……
冼太夫人雕像。圖源:圖蟲創(chuàng)意
這是雙贏的局面,陳霸先擴充了實力;有實力的寒族得以跳出本地,有了躋身高層的資本。這些地方勢力后來大都成為陳朝的開國功臣,走上了權(quán)力之巔。
承圣元年(552),陳霸先從豫章(今江西南昌)出發(fā)征討侯景,這時已有甲士三萬人,強弩五千張,舟艦二千艘;究梢哉f,這就是一個南方寒人軍事集團。當時,陳霸先的名聲甚至比王僧辯還大,還曾支援三十萬石糧食給江陵,可見陳霸先集團實力之雄厚。
這樣,淪為廢墟的江南,迎來了兩股新的勢力。
06
如果天下只有南方一隅,或許梁朝還能夠撐過去。
當時的天下形勢,并非單純的南北對峙,而是東魏、西魏、梁朝三國爭霸。所以也有人把這個時代稱為“后三國”。在蕭繹進行宗室戰(zhàn)爭的時候,北方兩國不會坐視機會悄悄溜走。
侯景之亂爆發(fā)后,江淮地區(qū)的梁朝州郡長官,要么棄城而走,要么投降東魏。大寶二年(551),正值高洋改朝換代,北齊還要提防西魏,不愿意卷入南方戰(zhàn)事太深。所以樂于接受南方州郡的投誠,而沒有侵略的意圖。
太清三年(549),襄陽的蕭詧與江陵的蕭繹交戰(zhàn),蕭詧知道自己實力不足,于是向西魏求援,打開了北朝軍事力量介入南方的口子。襄陽為關中進入江漢的必經(jīng)之路,梁朝向來有重兵把守,易守難攻。蕭詧的主動投依,等于撤去了蕭梁的襄陽防線,實乃進軍江漢的千載良機。于是,西魏借機出兵,很快就拿下了“漢東之地”,甚至逼近江陵。
蕭繹迫于形勢,質(zhì)子求和,并簽下了割地稱臣的盟約。另一邊,西魏冊命蕭詧為梁王,加緊對襄陽的政治控制。以后,襄陽就成為宇文氏南下的前哨站了。
承圣元年(552),益州刺史蕭紀在成都稱帝,率巴、蜀大眾東下。當時侯景襲擾江陵,蕭繹不想兩面受敵,于是向西魏乞求援兵。西魏再次漁翁得利,拿下了成都。
南方已是支離破碎,江陵可以算作一座孤城了。
承圣三年(554),蕭繹給西魏權(quán)臣宇文泰寫信,要求按照舊圖重新劃定疆界,言辭極為傲慢。宇文泰大怒,直接揮兵南下。當時,江陵的主力尚在建康,守備空虛,蕭繹急忙給王僧辯寫信求援:“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然而,援軍來的太慢,江陵城破,蕭繹被俘,最后被蕭詧用土袋活活悶死。
短短幾年時間,江陵就步了建康的后塵。
西魏以江陵之地冊立蕭詧為梁主,然后把襄陽劃作自己的地盤。他們留下了一片燒焦的廢墟,驅(qū)趕著江陵的數(shù)萬士族百姓,大搖大擺地回到長安。
為什么西魏不趁機滅掉梁朝,拿下南方呢?這和后三國的形勢有很大關系。西魏最首要的威脅從來不是南方,而是東魏(北齊)。對于北方兩國來說,在北中國尚未統(tǒng)一之前,貿(mào)然南下是一種不智的行為。因此,對梁作戰(zhàn)始終是一場有限戰(zhàn)爭,并不是滅國行為,目的是為了拿下了成都、襄陽、江陵這樣的戰(zhàn)略要地。
經(jīng)過梁朝的“慷慨奉獻”,西魏從三國中最為貧弱的國家,一躍成為 優(yōu)勢的國家。
宇文泰。圖源:影視劇照
在凄風苦雨之中,蕭詧登上了皇帝之位,禮樂制度悉數(shù)照舊,顯示自己正統(tǒng)的身份。實際上,這個國家已經(jīng)淪為西魏的附庸。江陵之焰過后,梁朝其實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史家把蕭詧的傀儡政權(quán)稱為“西梁”,把其放入了北朝的編年。
當初,西魏軍隊平定江陵的時候,蕭詧的手下向他建議:西魏人貪婪無度,殘暴不仁,現(xiàn)在,他們的主將都在這里,不如預先埋伏武士,將其斬殺,然后奇襲魏軍堡壘,再圖大業(yè)。
蕭詧回應道:“你的計策,并非不好?墒俏喝舜也槐。也荒鼙硹壍赖。”不久,當全城百姓被驅(qū)趕著北上的時候,蕭詧追悔莫及,卻只能咽下苦果。
他的余生都活在懺悔之中。每次讀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都要長久地嘆息一番。然而,蕭詧作為傀儡的命運,不正是他自己一手締造的嗎?
王夫之說:“江左之能延數(shù)十年者,幸也。高齊未滅,關中之勢未固,宇文之篡未成,故猶幸而存也。”南北統(tǒng)一的局勢已經(jīng)逐漸明朗,南方之所以幸存,只是因為北朝兩國相互牽制,并非北朝無力統(tǒng)一。
梁朝的失敗,也就是南朝的失敗。
07
西魏攻陷江陵還有另外一個收獲——南方的文化精英。
當時,江陵匯聚了士族最后的支撐性力量,既有建康之士族,也有江陵之士族。而西魏近乎空城式的遷移,給了南朝的門閥制度最后一擊。人都沒了,哪還有什么士族政治。另外,大量南方士人被裹挾入北,填補了北方文化上的缺陷。
東晉以來,南方政權(quán)都自居華夏正統(tǒng),仗著禮樂衣冠,瞧不起北人。很多中原士大夫也都思慕南方的文化氛圍,奉其為正朔。北方雖然具備軍事優(yōu)勢,但是在道義和人心上始終落于下風。
江陵之焰后,南朝引以為傲的文化資源,也歸北方所有了。王褒等士人進入長安,宇文泰十分高興地說,昔日西晉平吳,得到了陸機、陸云,今天我朝平定江陵,群賢畢至,比西晉好多了。
西晉平吳,乃是華夏正統(tǒng)平定割據(jù)政權(quán),顯然宇文泰想要淡化自身的“夷狄”色彩。
當時,宇文泰推行漢化政策,極力拉攏南來的士人,給他們加官進爵。其目的就是讓他們裝點北朝的文化,以獲得更多的政治合法性。
庾信就是典型。他雖然心里一直放不下江南,卻不得不屈從于現(xiàn)實。他的文章在北周上流社會流傳,使得北周文學一改往日荒蕪的景象。他還參與制作六代之樂。這批士人將南方文化移植到北方,意味著南北文化的融合已經(jīng)開始了。
同時,南方的貴族文化也走向了末路。
梁朝的文化是香艷的、淫靡的,卻少了一些剛健的骨氣。在醉生夢死的江南,人們眼里只有宮女的笑靨和風花雪月的生活。然而,繁華一瞬即逝。在家國巨變中,人們的命運發(fā)生了轉(zhuǎn)折,文風也不得不變得壓抑、沉痛。
蘭陵蕭氏是那個時代最好的注腳。他們是盛世的親歷者,宮體文學的參與者,也是梁朝衰敗的始作俑者。
太子蕭綱被侯景囚禁時,曾創(chuàng)作了一首《被幽述志詩》:
恍忽煙霞散,颼飂松柏陰。
幽山白楊古,野路黃塵深。
終無千月命,安用九丹金。
闕里長蕪沒,蒼天空照心。
詩中已無兒女情長,而是一種不甘、絕望的情緒。
蕭繹在臨死之前,寫下了《幽逼詩》,流露的情感更加苦了:
南風且絕唱,西陵最可悲。
今日還蒿里,終非封禪時。
他悲嘆自己努力經(jīng)營荊州、企圖中興梁室,最終愿望落空。這是梁末作家最凄苦的作品之一。他在江陵陷落之前,把14萬卷圖書付之一炬。有人問他為何焚書,他回答道:“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在漫天大火中,他終于對梁朝的失敗有了一點可悲的反思。
蕭繹:《職貢圖》(局部)。圖源:網(wǎng)絡
即便是投奔西魏的蕭詧,內(nèi)心世界同樣復雜。他在《愍時賦》有這么一句:
“等勾踐之絕望,同重耳之終焉。”
他的絕望如同當年的勾踐和重耳一樣,深不見底。要知道,無論是勾踐還是重耳,最后都成功復國了。蕭詧從來沒有忘記復興梁朝的夢想,只是在北朝的軍事陰影下,難有作為。最后,蕭詧憂憤而死。
活下來的南方士人,無論身處北國,還是遺留在南方,都在梁朝的失敗中自我折磨、自我反思,努力探索著文學的出路。他們的前方,正是唐代文化的曙光。
08
江陵淪陷后,南方的政治舞臺上只剩下王僧辯和陳霸先兩股勢力。
王僧辯和陳霸先,一人鎮(zhèn)建康,一人守京口,合力拱衛(wèi)江南。陳、王兩家合作緊密,私交甚篤,王僧辯之子、陳霸先之女還締結(jié)了婚約。
不過,和平的背后卻是刀光劍影。
王僧辯的女婿杜龕認為陳霸先不是貴族出身,手下都是些烏合之眾。他任吳興太守的時候,經(jīng)常以權(quán)謀私,打壓陳霸先的宗族,陳霸先恨他入骨。這其實是江陵士族與寒門之間的矛盾。江陵士族心高氣傲,十分敵視這幫政壇暴發(fā)戶。寒人也憎恨江陵士族的飛揚跋扈。兩個集團之間摩擦不斷。
為了遏制陳霸先的勢力,王僧辯派遣親信將領鎮(zhèn)守在京口周圍,如以杜龕為吳興太守,韋載為義興太守,王僧智為吳郡太守,張彪為東揚州刺史。
蕭繹死后,兩人的關系更為微妙。他們共立蕭方智為王,王僧辯在建康獨攬大權(quán),陳霸先則等待著機會。
公元555年,北齊動了南侵的心思,送逃亡北方的梁朝宗室蕭淵明南歸,意圖讓蕭淵明繼承皇位。如果蕭淵明即位,梁朝就成為了北齊的附庸。王僧辯自然拒絕。隨后,齊軍陳兵淮南,奪下了東關,以武力威脅。王僧辯并無多少信心抵御齊軍,想要息事寧人,因而同意接納蕭淵明。陳霸先四次派遣使者苦勸王僧辯,決不能妥協(xié)。王僧辯不聽。
蕭淵明入建康為帝后,陳霸先對他的親信說:“我和王僧辯同為托孤重臣,而王僧辯現(xiàn)在想依附戎狄之邦,不按次序立天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于是就準備起兵。
恰巧有人偽報王僧辯齊軍大舉南下,王僧辯遣使告陳霸先備戰(zhàn)。陳霸先扣押使者,在京口舉兵,率軍十萬突襲建康,全軍上下只有五個人知道此行目的,人們都以為這支軍隊是去抵抗齊軍。這次奇襲打了王僧辯一個措手不及,建康落入陳霸先手中,王僧辯也被斬首。至此,陳霸先成為梁朝實際的掌控者,他把蕭淵明趕下臺,重新立蕭方智為帝。寒門勢力正式成為南方政壇的主要力量。
北齊趁南方動蕩,揮師南下,進犯建康。陳霸先在淮河南迎擊齊軍,縱火燃燒齊軍的木柵,一時間煙塵漫天,齊軍敗退,爭相上船,擠在一堆,溺死者無數(shù)。當時,南方百姓在淮水邊觀戰(zhàn),呼聲震天,陳霸先的士兵個個以一當百,成功擊退齊軍。
第二年(556),齊軍卷土重來,包圍建康。陳霸先身先士卒,主動出擊,向齊軍發(fā)起猛攻。北齊南征的軍事總指揮、大都督蕭軌被生擒,其他大將被俘的有四十五名之多。逃亡的齊軍跑到江邊,卻發(fā)現(xiàn)戰(zhàn)船早已被燒毀大半。齊軍為了爭相上船而自相殘殺,渡江溺死者不計其數(shù)。
襲殺王僧辯之后,陳霸先可謂是危機重重。本來,建康朝廷控制的區(qū)域就很狹小,再加上江陵人士的造反、北齊的覬覦、南方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亂,陳霸先如同走在鋼索之上,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危難之時,陳霸先運籌劃策,縱橫捭闔,先后平定各處叛亂,還兩次抗擊北齊的侵略,使得建康朝廷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陳霸先的聲望如日中天,江南百姓也需要一個強勢的英雄帶領他們走出困境。
這時,梁的國號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09
史學家呂思勉說:“從來人君得國,無如陳武帝之正者。人君之責,在于內(nèi)安外攘而已,當強敵侵陵,干戈遍地之際,豈可以十余齡之稚子主之哉?”
中國古代的王朝更替,無外乎兩種途徑:一是武力奪取,二是和平禪讓。雖然槍桿子是必備條件,但政權(quán)的更替還要講“道德”二字。
在南北朝時代,陳霸先既無顯赫的家世背景,又無其他政治資本。他于太平二年(557)受禪讓稱帝,基本沒有受到什么阻礙。雖然是人心所向,但也少不了陳霸先的運作。
第一,改元換代者必須有功業(yè)和德行。
在整個南方政權(quán)陷入危難之際,陳霸先從嶺南起兵,有平定侯景,延續(xù)梁祚之功。比之他的前輩,劉裕有北伐之功,蕭衍所在的蘭陵蕭氏本身就是大族,他們的合法性都比陳霸先要高。不過,陳霸先抗擊的侯景是北人,抵御的齊軍也是夷狄之師,這對于當時自居華夏正統(tǒng)的南朝來說十分重要。東晉南朝時代,北伐是權(quán)臣獲取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到了梁末,南北差距懸殊,人們不奢望能夠收復北方,只希望有一個能夠保存漢人正統(tǒng)的帝王出現(xiàn)。陳霸先正是這樣一個人。
第二,改元換代者必須是天命所歸。
既然是天命所歸,那么上天一定會昭示祥瑞。自從陳霸先襲殺王僧辯之后,祥瑞就適時地出現(xiàn)了,甘露頻頻降下人間,百姓們自然心領神會。
第三,改元換代者必須是民心所向。
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古代的統(tǒng)治者常常說“民心”二字,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在很多情況下,“民”指的不是最廣大的老百姓,而是作為統(tǒng)治階層的士人。
陳霸先集團多是地方豪強、寒門庶族,統(tǒng)治階層事實上已經(jīng)不同于以往的南方政權(quán)。寒人雖然得勢,但是,陳霸先依然要尋求士族的幫助。
從平定侯景到王僧辯敗亡的三四年里,士族主要投奔王僧辯,陳霸先完全落于下風。襲殺王僧辯之后,陳霸先越發(fā)意識到士族的重要性:政治上需要他們作點綴,文化上需要他們作裝飾。比如,陳霸先的禪代文書和禪代儀式,都是由瑯玡王氏的王通、王玚負責。他們就像歐洲中世紀的教皇,為新皇帝加冕,象征著背后力量對新政權(quán)的承認。
陳霸先優(yōu)待士族,這不僅僅是一種政治姿態(tài),更像是南朝時代的制度慣性。出身低微者雖然憑借自己的才華嶄露頭角,依然會崇拜和模仿上流社會的時尚。
《陳書》載,陳霸先之侄陳蒨“少沈敏有識量,美容儀,留意經(jīng)史,舉動方雅,造次必遵禮法。高祖甚愛之”。儀態(tài)、文史、優(yōu)雅、禮法,這些都是士族講究的東西。陳霸先從小讀兵書,練武藝,完全不是這種氣質(zhì)。他對陳蒨的喜愛,正是對士族的傾慕。
為了討好士族,陳霸先大興文教,禮遇佛門,希望能成為像梁武帝一樣的皇帝。開無遮大會,去佛寺舍身,與臣子游玩山水、吟詩作對,陳霸先把這些不符合他氣質(zhì)的事情全做了一遍。
陳霸先即位第六天,還發(fā)現(xiàn)了一枚神奇的佛牙。南齊時期,一名僧人從西域得到了佛牙,帶回建康上林寺。梁朝普通三年(522)的一個夜晚,佛牙被一伙軍人劫走,從此下落不明。然而,這枚佛牙竟然在陳霸先稱帝之時突然重現(xiàn)于世,可以稱得上最大的祥瑞。
這枚佛牙的出現(xiàn),向世人宣告,梁朝天命已盡,接下來是陳朝的時代。
陳朝依然在仰望士族,這也是士族 的價值——提供合法性。政治運作則由皇帝指揮寒人運行。等到陳朝被滅,士族 的價值也沒了。
陳霸先畫像。圖源:網(wǎng)絡
10
梁朝還有一個小尾巴。
蕭詧死后,西梁摸索出了一條生存之道:竭盡所能,奉承北朝。
公元57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滅亡北齊,西梁皇帝蕭巋到鄴城朝見。宇文邕雖然待之以禮,可是對他并不重視。后來,蕭巋在宴會上,講述自己父親蕭詧受宇文泰救命之恩,北周和西梁就像兄弟一樣唇齒相依。情到濃處,涕淚縱橫。宇文邕也不由得嘆息。
某次宴會,宇文邕自彈琵琶,對蕭巋說:“當為梁主盡情歡樂。”蕭巋連忙請求起舞。宇文邕問道:“梁主竟然能為朕舞蹈?”蕭巋回答:“陛下既然親自彈奏,我為什么不能像百獸一樣舞蹈呢?”
宇文邕畫像。圖源:網(wǎng)絡
后來,隋代北周,天下大亂。唯獨蕭巋見機行事,按兵不動。等到隋文帝楊堅登基,讓蕭巋的女兒嫁給晉王楊廣。開皇四年(584),蕭巋來長安朝見,隋文帝待他十分尊敬。蕭巋回去時,隋文帝握著他的手說:“梁主滯留荊、楚已久,未能恢復舊都,故鄉(xiāng)之念,讓人十分痛心。我要兵臨長江,送您返回故鄉(xiāng)。”
一直呆在江陵的蕭巋,竟然成了建康的遺民,還要北方異族送他回家。這其中復雜的國族認同,很難厘清了。
開皇七年(587),隋文帝取消了西梁這個小朝廷。
后來,唐人令狐德棻在編寫《周書》的時候,對蕭繹冷嘲熱諷,卻對蕭詧贊譽有加:
“梁主(蕭詧)任術(shù)好謀,知賢養(yǎng)士,蓋有英雄之志,霸王之略焉。及淮海版蕩,骨肉猜貳,擁眾自固,稱藩內(nèi)款,終能據(jù)有全楚,中興頹運。雖土宇殊于舊邦,而位號同于曩日。貽厥自遠,享國數(shù)世,可不謂賢哉。”
西梁雖然疆域不如從前,但是皇帝的位號還在,還傳了好幾代,這樣的梁主難道不賢明嗎?令狐德棻顯然站在以北朝為中心的視角來看待這段歷史,所以依附北朝者成了賢明之君,抵抗北朝者自然便是愚蠢之君了。這無疑是勝利者的歷史敘事。
而對于失敗的南梁和西梁,又有哪來的“英雄之志”與“霸王之略”呢?倒是像極了歷史的反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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