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都市報記者張杰 攝影朱建國
沒見到鄧賢之前,想象中寫出像《中國知青夢》、《大國之魂》等感情深沉、力透紙背的作品,作者大概也是滄桑甚至是沉重的吧?但在盛夏的一個早晨,在成都少陵路的一處住宅小區(qū),鄧賢從陽光里走來,活力且開朗。
“寫作中的沉重狀態(tài)來自歷史,但生活中不應缺少陽光。這二者需要強大的內(nèi)心力量來平衡和調(diào)劑。”
鄧賢說話語速很快,嗓音有點沙啞卻中氣十足,他一路與保安、清潔工熱情地打招呼,笑意盈盈。
忍不住對鄧賢提及這一印象,他想了想說,“確實別人也跟我說過,但我覺得是這樣的:寫作中的沉重狀態(tài)來自歷史,但生活中不應缺少陽光。這二者需要強大的內(nèi)心力量來平衡和調(diào)劑。”
走進鄧賢家中,迎面看到的是他從事創(chuàng)作三十年來出版的20多部書,每部書都有多種版本。比如《中國知青夢》的版本就多達10多個。此外,還有他當知青時得的獎狀,以及各個時期的獎杯、獎品,獎品里甚至還有一臺巴掌大的銹跡斑駁的半導體收音機,這是1982年,鄧賢因電視劇本《明姑娘》獲得全國首屆大眾電視金鷹獎時的獎品。
《中國知青夢》
旋風般刮遍千家萬戶
提到鄧賢,不能不提“知青”這個名詞。雖然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段歷史,已逐漸遠去。但人們對它的敘述和思考并未終結(jié)。近日,由 作家梁曉聲編劇的電視劇《知青》,再次引發(fā)社會對知青群體的關注。1992年,鄧賢寫出長篇紀實文學《中國知青夢》,在《當代》雜志刊出后,這部作品很快像旋風一樣刮遍千家萬戶。隨后,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作品單行本,1994年,該書獲“人民文學特別獎”,1995年獲“全國報告文學大獎”。2003年,鄧賢又寫出《中國知青終結(jié)》,描寫了一批懷著激情跨越國境的知青的命運,再度引發(fā)人們對知青群體的關注,而鄧賢則被讀者譽為“知青作家”或“知青代言人”。
《中國知青夢》發(fā)表20年了,但它仍被人們掛在心中。今年6月,上影發(fā)布的十大原創(chuàng)新片項目名單上,《中國知青夢》的名字赫然在列。鄧賢向華西都市報記者透露,其實早在去年,他在北京開全國作代會時,上影集團總裁任仲倫就曾找他談過《中國知青夢》的改編事宜,“我們一直談到凌晨一點多,他也是知青出身,對這個作品有感情。”
說到當年到云南邊疆當知青的場景,鄧賢陷入回憶,“1971年7月7日,開始試運行的成昆鐵路,載著我們一行1200多名中學生,從成都出發(fā);疖囈粍樱铱匆娢夷赣H和弟弟妹妹被人群擠來晃去……頓時就體會到生離死別的滋味,悲從中來,躲進廁所大哭了一場”。
試運行的火車經(jīng)過兩天的搖搖晃晃到達楚雄后,一行人改坐大卡車。“卡車在滇緬公路上卷起陣陣黃沙,周圍是越來越荒涼的景物。又經(jīng)過六天汽車顛簸,才到達目的地: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隴川縣。鄧賢被分到云南建設兵團3師10團3營5連。這一年,他剛滿18歲。
由于工作努力,不到半年,鄧賢被任命為連隊司務長。“司務長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每周到二連去拉米。”通往二連的河上只有一座“秋千”樣式的簡陋竹橋,“只需看看下面飛快打著漩的河水就險些暈過去”。鄧賢在文章中寫道,“在那個豪雨如注、洪水滔滔的雨季里,一個18歲的知青鼓起他僅存不多的勇氣,像一只孤立無援的螞蟻那樣蹣跚往返于搖搖欲墜的竹橋上,將一只只沉重的麻袋搬過河去……
一年多以后,鄧賢入黨、做連指導員。放牛、喂豬、煮飯、伐木、開荒、砸石頭……什么活都干過,還“扛過200斤的麻袋”。患了心肌炎,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當時也沒有辦法醫(yī)治。1974年,鄧賢被評為云南省“先進知青”。努力干活之余,他抓緊時間“閱讀”哲學詞典、新華字典,將馬克思的書當散文讀,“聽說誰有學問,就去拜訪……北京來的知青多是高中生,有的比我大好幾歲,聽說他們中有人能背《資本論》,頓生崇拜,趕幾十里山路去拜訪,徹夜請教”。
《中國遠征軍》
父親曾是遠征軍 涉獵抗戰(zhàn)題材
當過7年知青,又因?qū)懽髦喑雒?ldquo;知青”一詞仿佛已成為長在鄧賢身上最敏感的一根神經(jīng)。但知青題材僅僅是鄧賢的其中一個標簽,他的文學世界,還有另外一個大主題——抗戰(zhàn)。
提到對中國遠征軍這段歷史的關注,鄧賢說,自己也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的認識過程。1987年,他到滇西尋找寫作素材。在松山大埡口遇到塌方,被堵在半路。當?shù)匾晃焕瞎と烁嬖V他,這里曾是中國遠征軍和日本人作戰(zhàn)的戰(zhàn)場,曾有十幾萬中日士兵在此激戰(zhàn)。中國遠征軍傷亡逾萬,血流成河。“幾十年前仗打完了,滿山都是戰(zhàn)壕、燒坍的地堡、松樹上的彈痕。在燒焦的土地上隨便抓一把土,里面全是炮彈皮。地上隨便一踢,就踢出一個 。”
鄧賢突然激動起來,當過遠征軍的父親,竟然經(jīng)歷過這么殘酷的戰(zhàn)爭?“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只是一個搞技術的科技工作者。面對子女種種埋怨時,他從不解釋,沉默無語。我的腦子像被炸雷劈開一樣,心中大慟:作為兒子,竟然不知道父親原來有過如此英勇的經(jīng)歷。那天我在山頂上靜坐了一天,我覺得,從這一刻起,歷史之門轟然開啟,我開始走進歷史,更廣闊的歷史。”
鄧賢是懷著極大的敬畏感來重新探索這段歷史的: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背著書包,坐客車、牛車、拖拉機,或者步行,在怒江兩岸的松山、騰沖和高黎貢山脈走了兩個月,采訪因傷病在當?shù)匕布业倪h征軍軍人。在騰沖圖書館,他翻印了許多滇西抗戰(zhàn)史照片;氐嚼ッ骱,鄧賢在云南圖書館呆了半年,閱讀和研究跟云南抗戰(zhàn)有關的大量檔案,書、報紙等資料。1989年底,鄧賢寫出《大國之魂》。這部描寫二戰(zhàn)期間發(fā)生在中、印、緬戰(zhàn)區(qū)有關中國遠征軍浴血抗戰(zhàn)的長篇紀實文學,1990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后,在海內(nèi)外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1994年12月,該書獲中國“人民文學獎”,被選入《世界反法西斯文學書系》。1995年被改編攝制為十集電視連續(xù)劇《中國遠征軍》。
《流浪金三角》
獨行金三角 挖掘歷史黑洞
1998年夏,鄧賢到泰國參加一個筆會,一天在旅游車上聽導游提及,大毒梟坤沙已向政府投降。鄧賢心里一震,他感到又一扇大門在眼前打開;氐匠啥己螅囐t重新辦簽證又去了曼谷。他采訪到金三角總指揮雷雨田將軍,并參加了第三軍軍長李文煥的葬禮,還接觸到一些大毒梟。他獨自行走在被稱作“毒品王國”的金三角,其思維之箭也義無反顧地射向這片令人談虎色變的土地。鄧賢說,“我認為歷史是一個黑洞,我們必須經(jīng)過艱辛的努力,才能把它吞噬的記憶碎片一點點打撈出來。”鄧賢寫出了一本關于一個人的行走和一個華人族群遷徙史的書——《流浪金三角》。
2006年,鄧賢關注1938年武漢會戰(zhàn)的花園口決堤事件,寫出《黃河殤》。2010年,他推出《大轉(zhuǎn)折——決定中國命運的700天》,解析在宏大紛繁的中國歷史進程中的三個重要轉(zhuǎn)折點。
鄧賢的代表作品多表現(xiàn)中國現(xiàn)當代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問及其有沒考慮寫一篇非此類題材的作品?鄧賢說:“這跟每個作家的文學氣質(zhì)有關。我對寫一篇表現(xiàn)日常生活的作品沒有太大興趣。而且,我的家庭背景讓我天然擁有比較珍貴的寫作資源。此外,我對宏大題材的紀實類文學情有獨鐘,還源于我總是對歷史本身所呈現(xiàn)的精彩過程感到折服,生活和歷史中,隱藏太多值得記錄永存的精彩故事和精彩人物,而我心中有一種強烈的聲音,想要發(fā)現(xiàn)它,挖掘它,表達它。”
《父親的1942》
下月出版 將著力著作家族史
繼《大國之魂》、《流浪金三角》后,鄧賢向華西都市報記者透露,今年9月,他的新作《父親的1942》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本書我寫了3年,以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為原型,塑造了一群征戰(zhàn)印緬的學生兵形象。這本書是我‘家族史’系列小說的第一本。”
說起自己的父親,鄧賢語帶敬重,“我父親學工科,數(shù)學非常好,是華羅庚的學生,被保送南京金陵大學,后成為工程師和教授。他報名加入遠征軍時年僅十七歲。而我的一生經(jīng)歷也堪稱具有時代典型意義?梢哉f,我們家族三代人可以反映中國近一百年來的時代變遷。我對家族史的興趣,其實是對中國一百年變遷史的興趣。”
在《父親的1942》之后,鄧賢“家族史”系列的下一部,將寫他爺爺?shù)墓适拢?ldquo;我爺爺從8歲進城討飯,通過大半個世紀奮斗創(chuàng)建了7個紡織廠,為抗日戰(zhàn)爭作出了積極貢獻。”鄧賢的爺爺名叫張松樵(又名“鄧旋宗”),祖籍河南南陽鄧州,是當時 實業(yè)家,湖北裕大華資本集團老板、全國赫赫有名的“棉紗大王”,被稱作“東方的洛克菲勒”。鄧賢說,他通過查證資料得知,“抗戰(zhàn)期間,整個抗日大后方,百分之七十的軍需紡織用品,百分之六十的民用紡織用品,都是我爺爺?shù)墓S生產(chǎn)供應的。他在全國除擁有七個紡織廠外,還有銀行、礦山、鐵路和輪船港口等。”
鄧賢強調(diào),他的家族史系列小說,并不完全是自傳,而是以家族歷史為素材和背景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我要寫的是一代人的心靈史,不是自己家族的恩怨得失,而是超越家族之上的歲月所折射出來的歷史之光。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更是一部濃縮的中國民族資本家和知識分子艱難進化的心靈史。”
鄧賢說,今后他的寫作重心將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家族史”系列寫作。2009年,鄧賢的父母相繼去世,這讓鄧賢感覺時間緊迫,“越來越多的駐緬軍、學生軍逐漸老去,我需要盡快打撈這段記憶。”記者問到,為何近期才選擇開寫“家族史”作品?鄧賢說,“我當年放棄前途正好的仕途而選擇在大學教書,就是為了寫家族史系列。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做準備。因為我覺得,最好的作品不能放在我不成熟的狀態(tài)下來寫。”鄧賢還強調(diào),“我從事寫作近30年。如果把此前發(fā)表和出版的十部長篇、二十幾部中、短篇比作積累經(jīng)驗的話,那么我最后的目的,就是目前這個家族史多卷本系列,F(xiàn)在,我才真正開始寫作。”
人物簡介
鄧賢,1953年生,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成都師范學院教授,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曾在云南邊疆當知青7年,已出版《鄧賢文集》多卷及《大國之魂》、《中國知青夢》、《天堂之門》、《流浪金三角》、《中國知青終結(jié)》、《黃河殤》、《大轉(zhuǎn)折——決定中國命運的700天》、《帝國震撼》等,多部作品翻譯成英文、日文在國外出版。曾獲兩屆全國報告文學獎,首屆徐遲文學獎、全國紀實文學特等獎、第二、三屆人民文學獎、全國青年 圖書獎、“改革開放三十周年全國 報告文學獎”、四川省文學獎、巴金文學獎、成都市政府“金芙蓉文學獎”(第2、3、5、6屆)等。2009年當選“影響四川改革開放風云人物”,同年獲“全國 教師”稱號。
鄧賢寄語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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